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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“我爱你”的意思是，我只爱你，我爱的只是你而已。
你是独一无二的最特别。
01.
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我。
虽然他们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着书，或回头和好朋友谈笑着什么有趣话题，没有刻意表露出来，但我还是觉得，他们在看着我，目不转睛，刨根究底。
我抓紧书包，磨磨蹭蹭地走进教室，身后的同学急着交作业，从背后推了我一把，飞快地跑到自己的位置上，没有和我说抱歉。
“早上好。”
同桌笑着和我打招呼，她今天戴着蓝色的发带，衬得一头金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快坐下吧。”
她帮我拉开椅子，我的脚步顿在原地，有些出神。
然后我抬起头，在教室里张望。
“看什么呢？”美丽动人的同桌问我，她拍拍椅子，“老师马上就来了。”
我放下书包，浑浑噩噩的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第一节课下课。这期间很庆幸沃伦女士没有点我的名字让我回答那些古怪的问题，因为我不知道它们之中任何一个的结果。
“你今天很奇怪，”同桌说着，从座位上站起来，准备去走廊上活动活动，“快点恢复过来，不然数学课你可就要遭殃了，斯坦利先生不会放过走神的学生的。”
我木然地点点头，无意识转动着手里的墨水签字笔。
耳边的空气很吵闹，吵到我的大脑停止思考，这一刻什么也不知道。
“嘿伙计。”
随着气流的涌动，身后传来内德的声音。他走到我身边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我触电般从他手下闪开，吓了他一跳。
他有些疑惑，不过还是在笑，再次向我伸出手，这回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，手指像娃娃机中灵活且坚固的机械爪，我则成为被钳制住行动僵硬的木偶，无法动弹。
“吓到你了？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啊，彼得。”
他调侃的语气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，手里旋转的签字笔如离弦之箭，一瞬间就弹飞出去。
02.
今天早上，我和彼得发现我们彼此之间交换了身份的事情，两个人完全慌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。
是他先发现的，给我打电话。
刚睡醒我的意识还有些模糊，听见枕头下面手机在响。我把它摸出来，看见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和名字，觉得有点不对劲，但也没想太多，只当是还没清醒。
“……喂？”
可是大早上的，谁会给我打电话啊？
“喂？喂？太好了你终于接电话了，你快看看发生了什么！”
我很容易地就听出了不对劲之处，虽然我知道，听自己的声音会很奇怪，你录下来再听就会发现了，自己听到的和别人听到的是不一样的，但我还是发现了电话那边的声音，其实是属于我的。
“你是谁啊？”
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，掀开被子，像被冷水浇了一样，瞬间就醒了。
我的声音又是谁的？
“我是彼得，你快看看！事情很严重！”
他听起来快急哭了，那边传来有人喊他的声音，他应着，匆忙间挂断了电话。
我的脑海里突然间飞进来几百只蜜蜂，盘旋着嗡嗡叫个不停，更糟糕的是，叩叩的敲门声也响起来。
“彼得？十分钟前你就该起床了，你这样会迟到的。要赶不上公交车了。”
房门被推开了，梅走进来，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，冲我说道。
“梅……梅？！”
我惊叫出声，我现在在彼得的房间里？为什么我用着他的声音？为什么我会在他的房间里？
我环视四周，彼得的床铺，彼得的书桌，彼得的乐高模型，他向我炫耀过无数次的斯塔克实习证书……这个事实的冲击力太大，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。
“怎么了？跟见了鬼一样，快点穿衣服去刷牙洗脸，你真的要来不及了。”
梅走到窗边将窗帘拉起来，猛然射进来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一痛，再睁开的时候就从桌上闹钟的镜面中看到了自己反射在上面的脸。
我熟悉无比的，彼得的脸。
老天。
昨晚闭眼前我还躺在自己的床上，规划着今天的日程，一切都很正常，我很快入睡，一夜好眠，结果现在怀疑自己还在梦中。
这一定是个梦吧？
“最后一遍，抓紧时间。”
见我还坐在床上没有动作，梅又叫了一声，此刻彼得的名字在她口中听起来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咒。
手机，手机，我在床上胡乱摸索着，我要和彼得打电话。
03.
我们约好在学校见，等见了面再仔细讨论这件无比怪异的事情。
交换身体，除了电影和小说中，真的会发生吗？
刷牙的时候我在思考这个问题，镜中的男孩眉眼干净， 唇角被薄荷色的牙膏泡沫覆满，仿佛圣诞老人偷吃了薄荷味冰淇淋，胡子上沾的都是奶油。彼得的头发又松又软，我知道。
我吐出嘴里剩余的泡沫，用清水漱干净，然后将手指打湿，凑近对着镜子梳理男孩不服帖的卷发。
发呆占去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安生坐下来享受早餐，我也没有那个心情。我抓起背包，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大门，梅的声音遥遥甩在身后。
“你今天没和我说再见啊彼得！”
街道上行着赶去工作的人们，他们神色匆匆，混迹在其中的我垂着脑袋，害怕从其他人的眼中或商店橱窗里看到自己的脸。
我要尽快到学校去，见到彼得，或者说，见到我自己的身体。
04.
在坐立不安中又度过了一节数学课，我和彼得才终于找到机会谈谈这件事。
我们找了个几乎没人的角落，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活生生地站在眼前，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，差点站不稳。彼得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不过也许是为了安慰我，他还有心思跟我玩笑：
“你今天给我梳的发型不错。”
那是因为他平常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就像只狮子，从来不曾认真对待自己的头发。我只是蘸了水略微用手捋了捋，连梳子都没用到。
“为什么会这样？”
其实我惊慌得快要哭出来，但觉得现在我支配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，男孩的脸哭起来的话，会更加奇怪吧，所以我忍住了，两腮肌肉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而微微发酸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彼得用我的眼睛看着我，依然是属于他的，柔软的目光，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，你变成了我，我变成了你。”
“我睁开眼看到梅要被吓死了。”
“我也是，我碰翻了桌上我送给你你最喜欢的那本《达洛维夫人》，边角摔折了，直接凹陷进去，等我重新再给你买一本。”
那不是重要的事，我说，最重要的是，现在我们要如何将身份换回去。
短短的下课时间并不允许我们就此思考出解决方案，我和彼得回到教室，互相拉了对方一把，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走错位置。
上课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这个问题，想到头痛，想到签字笔在手中焦虑地转成陀螺。我想彼得也是如此。
我扭头看了他一眼，他埋着脑袋，像只躲在沙丘中的鸵鸟。
怎么办呢？
05.
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，我和彼得已经能渐渐适应当下的情况，虽然还在为男性与女性生理构造间的差别而苦恼，但至少，我们会假装成对方的样子，不会堂而皇之地进错卫生间，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应答。
我们露出一点细微的马脚，所幸被糊弄过去，老师与同学都没有过多放在心上。
十二点学校的餐厅人山人海，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，内德被支开了，我和彼得面对着面。
“你的。”
彼得将餐盘推到我面前，我低头看去，他已经细心地为我挑出了沙拉里不喜欢吃的胡萝卜，橘红方块在他的盘子里堆成小山。彼得不挑食。
我并没有心情吃饭，可早餐也没来得及吃，彼得的身体向我叫嚣，控诉着我的恶行。
“快吃吧，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很饿了。”
他说，我一惊，手中的餐叉撞上盘子，抬起头来。
他怎么知道？
“毕竟是我的身体啊，还是有点感觉的吧？我猜你早上没好好吃饭。”
“嗯。”
我闷闷地应了一声，去戳盘子里的马铃薯球。
“我也是，但我想不能把你的身体饿坏了，所以路上一边跑一边啃面包，差点被呛到。”
他用我的嘴巴说话，表达的却依然还是彼得·帕克式的关心，根本不会让人弄错。即使是面对着未知情况，他也还是这么细心，一切都以我为先。
我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，如果我从此以后就变成男人，他还喜不喜欢我啊？
叉子被我放到手边，我看了看四周，以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他：
“如果换不回去了，你还喜不喜欢我？”
“什么？”
他瞪大了眼睛，微微向前探出身子，我们的餐盘碰撞在一起，胡萝卜山丘摇摇欲坠。
“我是说，你不是同性恋吧？换不回去的话，我就是男人了啊。”
我说得这么清楚明白，他的理解能力再差也该听懂了不是吗？
“我只是随便问一问，毕竟遇见这样奇怪的事情太难得了。性别改变，灵魂互换，说出去谁信啊？”
见他愣住了，我补充道，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。
“这是什么问法？我喜欢的就是你呀。是你的思想，你的灵魂，而不仅仅是一个身体。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我们之间的感情本无所谓年龄、性别以及其他种种因素，我们以独立的人格出生到这个世界上，遇见了很多人，却独独被另一个灵魂吸引，动心，沉沦，于一无所知的陌生中逐渐获得无与伦比的熟悉与默契，经历丰富，感动良多，才是生命的真谛。
我说“我爱你”的意思是，我只爱你，我爱的只是你而已。
你是独一无二的最特别。
男孩手里的银叉扒拉着那丛胡萝卜，一颗一颗地，他将它们都吃完了。
然后他看向我，轻快地笑，说：
“换不回去的话，那我不就是你了吗，也没什么区别啊，乱想什么呢？”
我突然想起来，男孩不挑食，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喜欢胡萝卜。
06.
到了临近放学的时候，我和彼得终于死心，不再心急如焚地想要快速解决这件怪事。
我们上网搜索，结果除了科幻小说和电影，没有一点关于交换身份的信息；我们查阅了图书馆的典籍，甚至还翻了神学那部分，也没有找到记载。
往学校大门走的路上，我沉默不语，只是看着脚下被夕阳拉得很长的影子，心里感到一种无奈的平静。
“我不会放弃的，”彼得牵住我的手，“我会再想想办法，总能解决的。”
短短的一天里，从最初的惊讶不堪，到现在为止，我想我接受了这个事实。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用对方的身份活下去，扮演对方的角色，继续人生旅程。
“万一没有办法，我们就用对方的身份活下去。我还有爸爸妈妈，你还有梅，他们也是我们爱的人。”
我握紧他的手。
“好。”
他捏了捏我的手心，我们的影子依偎在一起，交汇成一道直线。
“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连黄瓜也不吃，今天早上我被你妈妈的目光吓到了，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怪物。你怎么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？挑食这个毛病真的很坏。”
“你也要告诉我你究竟坐哪班公交车上学，我坐错了，差一点点就要迟到。”
“你啊……”
“不过你的实习项目怎么办？战衣也能自由伸缩，调整大小吗？”
我想此刻从背后看来，我们肯定很般配。即使作为容器的身体里装错了灵魂。
因为我们是对方，最特别的人。
特别到可以为了彼此奋不顾身，难舍难分，特别到在茫茫人海中不会认错，比最精密的科学仪器还要准确，绝对不可能出现误差。
07.
“喂？”
“快去看看镜子。”
“你是谁啊……彼得？是你吗彼得？”
“学校见，新的《达洛维夫人》我会在路上买好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