瞎写的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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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.
人的喜欢是有限的,它们装在心中深藏的罐子里,一辈子就那么多,用完了,就没了,该等死了。
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,但从生活实践和经历中看来,它绝对是真理。我对此深信不疑。
不要太喜欢某些东西,或者某些人。
01.
皇后区的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让你觉得上帝所在的天堂也不过如此,坏的时候又会叫你跳脚大骂,礼貌教养全都抛在脑后,恨不得搭乘下一班飞机立刻离开这里。
夏天的暴雨季到了,如果不随身带伞的话,很容易被瓢泼而下的大雨浇成落汤鸡。
对此,我深有感触。但我依然记不得带伞。
我紧紧地抱着书包,身上湿了不要紧,着凉感冒也不要紧,书本可不能出事,我不喜欢纸张受潮又烘干后皱巴巴的样子。
我的伞应该在阳台上,不久前还悠闲地晒着太阳,这时应该正等着我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家中,狠狠嘲笑我一番。
我一路狂奔向公交车站,大雨如注在眼前织成一片朦胧而密集的网,视线被捕捉驯服,凭靠的完全是每天的日常记忆。
积水被莽撞的脚步溅起,打在小腿上带来一阵冷意。路上没什么人,给了我肆意冲撞的勇气,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三两行人都举着属于自己的一把伞,只有我这个倒霉蛋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买单,接受惩罚。
等终于在站台下落脚,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差不多已经湿透了,我的鞋边汇聚了一条细细的溪流,流向台阶下,流进下水道里。
我一边拧着头发上的雨水,一边抬头张望着车来的方向,站台零星有几个人,但无一例外都没有我狼狈。
我再次敲自己的脑袋,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在书包里放一把伞,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拿出来。
天边由于暴雨已经擦上了黑色,道路上的车辆都亮起了黄灯,鸣笛声此起彼伏。飞驰而过的轿车轻易就溅起路牙处的积水,我不得不往后退,直到后背贴上公交站牌。
我抱着书包,腾不出手去捂耳朵,更不要提把自己从这延绵不绝的噪声中解救出来,车流在眼前堵塞成龙,没有前进的余地。汽笛一声又一声地怒鸣,在难得停下的间隙里,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。
“……那你怎么办呢?”
是一个男孩,听起来他就在我身后。
我不知第几次抬头看向车流来时的方向,心心念念的红色数字还是看不见踪影,我抱着包,从站牌后探出头。
我只看见一把蓝色的雨伞,朴素到除了印在伞面上的一个商标没有其他任何装饰,看起来倒还是挺大的。伞下面露出背包一角,以及一双灰扑扑的运动鞋。男孩微微踮起了脚,脚后跟离地面几厘米。
“我还要回家啊。”
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,我在心里想着,笃定公交车还堵在路上,不会就在下一秒到来,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说完这句话他站了起来,我得以看见被蓝色雨伞挡住的——一只小狗。匍匐在地上打着冷战。路边的行道树并不足以抵挡这样猛烈的风雨,小狗昂着脑袋看着他,黑亮的眼睛大而有神,好像也是湿漉漉的。
男孩举着伞,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那只小狗,他的背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淋湿,灰绿色变成了深黑色。
“好吧。”
他自言自语,再次弯下腰来,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。
“你可不要乱跑啊。”
他把雨伞倾斜着放倒下来,遮挡寒风与冷雨,我又看不见那只小狗了。
男孩有着柔软的棕发和笔挺的后背,他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头,转过身来,我看见他的眼睛。
几乎和狗狗如出一辙的,湿漉漉的眼睛。干净得好像被洗过一样。
“今天的雨真大。”
他说,往站台这边走过来。
我往左边挪了挪,他站在我的右手,抿着嘴唇,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,打电话。
“喂?梅?嗯我要晚一点回家了,我现在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,要等雨停了才能走。”
“……我带了。”
男孩挠了挠湿了的卷发,看着脚下的水迹,并没有发现我在打量他。
“也没丢,就是……”
“哎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,我保证,不是,我没骗你。”
男孩踢踏着脚尖,和电话那头的人解释道,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,看起来丝毫没有为淋雨而烦恼。
“嗯嗯,我会注意安全的,一会儿见。”
他挂断电话,抬头看了看天空,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我好像看见了我足足等了三十分钟的公交车,再扭头看时,身边的男孩已经跑进了️雨帘里。
毫无畏惧,一往直前。
傻乎乎的一个人,当时我这么想道。他竟然这么喜欢路边无家可归的小狗吗?甚至不惜自己冒着大雨回家?书包全都湿透了的话,他明天要怎么去学校呢?
02.
回到家,我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,书本也还算完好无损。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上收我的伞,然后一把塞进另一个书包里。
这下以后总不会遭殃了。
想了想我又找出来另一把伞,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往包里装,有备无患,这样下次我还能帮帮哪个可怜的倒霉蛋。
第二天艳阳高照,阳光仿佛上帝座下最受宠爱的天使翅膀上的金芒,穿透晴空和云层,就这么洒下来。
两把雨伞为我的书包增添了不必要的重量,我甚至想不顾他人诧异的眼光将其中一个拿出来当遮阳伞用。
慢吞吞地走到公交站台边,我再一次看见了昨天的那个男孩。
看起来他也没生病,运气比我还要好上三分,正蹲在树荫下,我猜又是在看那只可怜巴巴的小狗。
他依然踮着脚后跟,从后面看起来时脑袋越发显得毛茸茸的,发梢打着卷,像一纹纹波浪。
“你还在这里啊,可我的伞不见啦。”
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有一点不快的意味,反而是在颇为欢快地陈述一个事实。我走近了,在他身后停下,影子投落在他头顶,波浪纹线被夜色浸染。
“没关系,你没生病就好。”
他伸出了手,轻轻抚摸着小狗的头,我看见他扬起唇角微笑。
我该怎么形容那个场景呢?
人来人往的公交站台,汽笛和尾气污染着过路行人的好心情,虽然是纽约的好天气,但积水还没有完全干透,踩上塌陷的砖面时会被溅出来的水花弄脏裤腿,引来一声低骂。
而那个男孩,踮着脚,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,微微偏着脑袋,眼尾弯弯上翘。透过树叶间空隙散射下来的光点化成一只只轻盈灵巧的蝴蝶,停留在他的肩头,他的睫毛,他的手掌。
他说,没关系。
只有我知道,昨天他刚刚在暴风天里丢失一把如同救命稻草的雨伞,还是自愿。
我站在原地,错过了按时前来的这一班公交车。
第三天,他依然出现在那里,带着一些食物。他和小狗喃喃自语。
你太瘦了,要补充一点营养。
小狗好像领会了他的善意,亲昵地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的手背,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往后退了一小步,他哈哈大笑,这次连眼睛也瞧不见了。
我看到他的那一刻,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想法。
完了,我的罐子被角落里窜出来的猫打翻了。
我要死了。
03.
有时候真的仅仅只是一个瞬间,你会觉得,我喜欢上他,她,或者它了。好喜欢,一种从心底升腾而起的,非常浓厚、非常热烈的情绪。
你不可能对每个人,每件事抱有同等程度的喜欢,所以人会有最爱的颜色、偏好的菜式,我们的大脑在接收那些获取到的信息时就已经做出了筛选,将它们标上三六九等,归分轻重缓急,有先来也会有后到,过目就忘的欣赏对应的是刻骨铭心的惦念。
丰富饱满的热情不多,一生的配给总共只有这么点,要省着点用。
在我接连不断地遇见那个男孩,他成为我对公交站台最迫切的期待的时候,我觉得我该做出些什么了。
他是磁极,是恒星,我的指引针和卫星统统朝他飞过去,好像跨越洲际和大洋迁徙的蝴蝶群,没有什么能改变目的地方向。
男孩和小狗建立起奇妙的情谊,行道树和车站牌是沉默却也是最忠实的见证者。
晴天持续光顾,披着阳光的温度,踩着树影,我走近他。
“……啊哈哈,看来你很聪明嘛,坐下!”
“起立!坐下!”
他正在训练小狗,每当指示被完美回应,他会开心地笑出声。
“嗨,你好。”
我微微弯下腰,说道。
“啊,”他的卷发轻轻抖动,他转过头来,向我微笑,“你好。”
我俯视他,看见他的睫毛努力往上翘着,但还是落下一点阴影,他抬起的眼睛明明亮亮。
我掏出准备好的说辞。
“我看到你这几天都来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,给它带吃的,最近天气很不稳定,我想给它做个能挡风挡雨的地方,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嗯?”
他愣了一会儿,然后开始专注地思考。
思考的时候他就不看我的眼睛了,挺拔的睫毛垂下去,视线越过鼻尖,我看见他咬着嘴唇。
“好,你真细心,我都没想到呢。”
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,站起来,和我约定那明天带上材料工具什么的在这里见,然后向我伸出右手:
“我叫彼得,顺便说一下。”
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掌,小狗蹭他的裤脚,发出小声吠叫。
“你好,彼得。”
我握上去,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属于他的温暖。
“它变得好上许多啦,你看它的脸,圆一点了,毛发也变亮了。”
他拉着我蹲下去,兴致勃勃地和我说明小狗的情况,他的声音是活泼而雀跃的,提到情况越来越好,声调不自觉地上扬。
被我得知了姓名的男孩自顾自说着,等不及我的回应,就开启下一个话题。
“但我还没想好要叫它什么名字,你有什么建议吗?”
说这话的时候他扭头看向我,膝盖也不自觉地转动了一个角度,碰上了我的,他近在咫尺,从他的瞳孔里我看到我自己的倒影,他认真等待着我的建议。
小狗舔腻了他的手,将注意力转向我,男孩的手恋恋不舍地在它的背上流连,好像在无声地指责它的抛弃。
“风暴。”
我回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倒霉下午,记忆代替理智,抢先一步开口。
说完我闭上眼睛,立刻开始后悔。这是个什么烂名字,蠢爆了。
“嗯?”
彼得眨着眼睛,片刻之后他好像恍然大悟。
“啊,是希望它像暴风雨一样强壮,有力吗?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它也是个大雨天呢,我觉得不错。”
男孩笑着,用食指点了点小狗的脑袋。
它从我的手背上昂起头,也许正疑惑不解自己的名字为何如此草率地被决定。
“以后你就叫‘风暴’啦!”
小狗被他的手指吸引,抬起两只爪子想要攀上他的手臂,男孩开怀大笑。
我听见脑海中分类归档的声音,它说,一等,重要,紧急,一字一顿,字字敲击在我的心上,然后打上醒目的红色标记,张挂在头顶正上方。
容器粉身碎骨,喜欢洒落一地。
04.
后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,我知道了彼得的全名,知道了他的学校,也知道了他的耐心和善良。
阳光、站台、树木,可爱的小狗,以这些为背景的会面无法令人不心动。
然而暴雨说来就来,不讲一点情面,中午还晴空万里,暖阳普照,下一秒就被沉甸甸的乌云笼盖,雨水滂沱而下,浇透整座城市。
我撑着伞,小心地避免自己踩进地面凹陷的积水里,走出校门,往公交站台前进。
即使是拍着胸脯保证这个由硬纸板、塑料和胶水组装成的“住所”牢固又可靠,但我还是决定亲自去确认一下它的可用性,我相信彼得也是这么想的,我会再次碰见他。
并且我想赌一把,赌他因为这连续几天的好天气而粗心大意,放松了对暴雨季节的警惕,忘记带伞,淋着雨却也要来看小狗。
可隔着远远的距离,我看见一团亮丽的红色,立在车站边,撑伞的人必定是蹲在地上的,不然伞面不会贴着地面。
直觉告诉我猜测错误,但感性不承认全盘皆输,它驱使着我,啪嗒关上了伞,不管它还滴着水,就塞进书包里。
雨点落在我的发顶,我的肩头,顺着手背蜿蜒滑下,等我走到那把没有任何花纹的红伞背后,我也差不多要被浇透了。
那个人站起来,伞面旋转,打出的水花撞上我,男孩的目光写满惊奇。
“你又没带伞呀?”
“嗯……嗯。”
我支吾着,良知短暂下线,说谎水到渠成。
但他为什么要用“又”?
“我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,你好像也淋了雨,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吧?”
他注意到了。
我突然紧张起来,看似在打着电话的男孩竟然察觉了身边的陌生人,那他有没有发现当时我很没有礼貌的注视呢?
“是。”
我低着头,看向脚尖。沾上了雨水,但湿得不是很彻底。
彼得的运动鞋向我靠近,和我的鞋尖并排。我感到一片暗红色阴影倾斜下来。雨声被阻隔在外。
“我检查过了,没问题,不愧是彼得·帕克出品。”
伞下的他目光熠熠,他的手臂略微向我倾倒,好像天枰失灵,计量不再绝对精确,天空中降落的雨水被分成不均匀的两份,我占据的伞下空间大,就带走多的那份。
少的那一份,有的趁虚而入,附上他的肩胛。
“你家在哪里?我送你回家吧?”
我为了扳正雨伞,不可避免地触上他的指节,除了手指,连声音也受到电流刺激。
“不,不顺路吧?”
“没关系。”
他微笑,抿起了嘴角。
“谢谢你。”
两把雨伞在我的背包里大声控诉,我感到脸颊发烧,但不是因为它们的缘故。男孩迁就我的脚步,让我走在人行道靠墙的一侧,墙面抵挡一部分风雨,剩下的交由他和他的伞。
雨中城市的轮廓朦胧不清,地面潮湿又滑腻,男孩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,关于小狗也关于雨,关于他也关于我。
“彼得,我喜欢你。”
等他停下换气的工夫,我打断他,一等重要紧急事件还是要直接勇敢地面对。
我认命地垂下头,好像看见死亡在向我招手。
05.
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他停下脚步,朴实无华的红伞在大雨里开出美丽的花朵。
他轻轻地将我的罐子扶起来,往里面注入属于他的能量,他的阳光,他的雨露,我听见生命之水汩汩流动,喜欢和热情蓬勃生长的声音。
这次不要再害怕了,我对自己说,他会是所有喜欢所有热爱的源泉,不必担心一朝枯竭,未来如何,且看尽头有多远。
我的喜欢只有一个限定对象,他叫彼得·帕克。
在他身上,我永远都不用害怕自己的喜欢会被用完耗尽。